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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农历新年,想到的多是家人,但在公历新年,就很容易去想想世界。面对2011年我有无数疑惑,乐观只有抽象的信念支撑,现实展示多让人清醒和不安。

和所有受过基础教育的中国人一样,我深受17世纪理性主义者和18世纪的经验主义者的间接影响,1794年孔多塞在牢狱之中激动地预言的世界——一个以明确界定人类的根本需求,并且找出满足这些需求的方式,就能造就的快乐、自由、公正、美善、和谐的世界——我也曾坚信必然会到来。

但在2011年开始的时候,我不那么确定了。我不确定,在100年内,人类会不会把自己的星球彻底毁掉,三个多世纪的历史经验是否会日渐黯淡并被遗忘,不再有时间阅读、耐心讨论和思考的人们,会不会重新变得像祖先时代那么蒙昧、急躁、轻信,是否会轻易沦为善于操纵机器和把握信息渠道者的奴隶(科学家们甚至发现,人类或许会变得越来越傻。美国《探索》杂志12月的一篇文章说,我们的大脑在过去2万年内,正在逐步萎缩变小,并且不管地域,不分男女和种族,男性的大脑从1500立方厘米,变小到1350立方厘米,失去的相当于一个网球大小,女性也差不多)。我意识到,历史不是一个自动前行的机器,如果身处其中的人们不利用各种条件努力推动,它经常会在原地打转,甚至开倒车。

新年阅读的第一本书,是以赛亚·柏林的《扭曲的人性之材》,这本书的书名源出康德:“人性之木纹理交错,从中造不出笔直的东西。”柏林发现,启蒙时期以来的大思想家们制造的多种观念,其共同之处都是一个柏拉图式的理念:首先,像在科学中一样,所有真正的问题都应该有且只有一个真正的答案,而其他的答案都必然是错误的;其次,必定有一条可靠的途径导向这些真理的发现;第三,真正的答案,如果找到了的话,必定彼此融洽、俱成一体,因为真理不可能是相互矛盾的——这一点是我们先验地知道的。黑格尔和马克思可能认为没有永恒的真理,但他们都相信人类的大戏会圆满收尾,人类社会实现普遍和谐,关于这一点,西方伦理思想(从希腊人开始)就一直没有变过。

这种人间天堂必然降临的信念,如今既存在,又不存在。在成长时期受过这样教育的人们,很难完全放弃它,但是真正相信它,又没法办到,因为现实总是在提醒我们,历史的路线完全不可测,而过去的真理总是在近看时显示裂痕。拥有权力者更容易受到马基雅维利的诱惑,认为综合狮子和狐狸的优点,他们可以征服绵羊一样的人们。

大多数人心中,都有乌托邦和马基雅维利在相互对峙,一方偶尔占上风。常常是谈人类未来时,信乌托邦,做自己日常事时,信马基雅维利。在以暴力横行的社会里,这种人格分裂几乎是一种必然,但对暴力的各类赞颂却难以去除,无论是在政治课上,还是在电影里。人们使用暴力,相信暴力,但在他们想到自己的孩子和后代时,却又希望他们能够免除暴力的侵袭——不管他是一个强拆他人房子的推土机司机,还是一个准备以拳头维护家庭的教师。这样的矛盾正是人性复杂的镜像一隅: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,更无法控制未来。然而,也正是这种矛盾使他既有别于天使,也不是魔鬼。

新年到来,我为中国的许愿,仅仅是希望暴力在这个国家减少,而不再是什么热血沸腾的大目标。以赛亚·柏林认为,通过促成和保持一种不稳定的平衡状态,不同绝对价值之间的冲突可以降到最小,这就是文明社会的前提,我愿意相信他。由此看来,也许我们不是离文明更远,而是更近了。

《国际先驱导报》专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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覃里雯

覃里雯

3篇文章 13年前更新

原《周末画报》新闻中心主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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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 3篇